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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chapter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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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天真醒過來的時候,天已經暗了下來,病床邊一個人都沒有,空落落的單人間裏,只有床邊的一盞臺燈亮著昏黃的光。她下意識地去摸下腹,手指忽然僵了僵。

她起身就拔了手上的輸液管,去了衛生間之後看到自己底褲上貼的生理期專用物之後,就像是有一把利劍一樣一下子就粉碎了她的一些幻想。哦,原來是一場誤會,她根本沒有小孩子。

只不過給了一個童話,也是,那天晚上,沈溥喝得醉醺醺,碰了她幾下就潦草結束,連一眼都沒有看她,她又是安全期,哪能那麽巧就懷孕?

上天再跟她開了一次又一次的玩笑之後,終於將矛頭指向她最後的一丁點希望,生活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,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期待,有些事根本不會發生。

孟遠進來的時候,宋天真還待在衛生間裏,細細的流水聲從裏面傳出來,孟遠腦子裏忽然一閃而現的是由沈家家庭醫師送過來的病例,她心裏一慌,連忙沖到門口,狠狠拍著門:“天真!天真!你在裏面麽?!”

沒有回應,不知哪裏來的野風一下子從窗口灌進來,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冒,孟遠立馬加重了力道,幾乎要撞開門:“宋天真!你快開門!”

只那麽點床頭燈的光,孟遠開始害怕,她急急忙忙跑到床邊去按鈴,只不過還沒按下去,就聽到背後宋天真的聲音:“什麽事?”

語氣平常地如同剛剛吃過飯問你味道怎麽樣。孟遠立刻轉過了頭,看到了一臉無所謂就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宋天真。

“什麽事?你問我什麽事?”孟遠終於生氣:“天真,你知道你在幹什麽?”

“哦,”宋天真扯了扯嘴角,笑得真是一臉天真:“你該不會以為我想不開在裏面自殺吧?”她立刻擄起了袖子,證明道:“你看,沒有一處傷口哦。”

孟遠忽然覺得她似乎從來沒有好好認識過宋天真,她們即便曾經分享過年少時代的秘密,成為互相成長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,但是宋天真在高中的時候就已經離開布桑,遠赴美國求學,一直到兩年前她回來與沈溥結婚,那麽這之間,是否發生過一些事,宋天真也不再是宋天真?

孟遠不由得又要想起那份病歷,想起女醫生冷冰冰到幾乎可怕的話。不禁渾身一凜。

“天真,你。”孟遠欲言又止,終於不忍心繼續看著這樣一臉笑著的宋天真:“我看到了你以前的病歷。你,你之前好像有藥物戒斷史。”

宋天真楞了楞,終於不笑了。她低了低頭,又是那番稀松平常的語氣:“嗯,我有抑郁病史,”她頓了頓似乎是怕嚇到孟遠,換了個十分緩和的詞:“並且曾經服藥過度。”

少年時代,看美國的青春片,放蕩點的小孩時常偷拿父母抽屜裏的抗抑郁藥物,嗑藥磕得醉生夢死,甚至有些人在嘗試之後,會去弄到更高端一些的藥物,而國人常常稱之為:毒/品。

孟遠幾乎不能把眼前的宋天真與那些小孩放在一起比較,那是宋天真啊,永遠笑得眼睛都能瞇起來的宋天真啊。

女醫生在看到病例之後,只簡單地說:“病人比較敏感,壓力太大,內分泌失調,沒什麽大問題,她本來就有抑郁癥,你們做家屬的難道不知道麽?”

那一刻,孟遠下意識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沈溥,她不敢置信,沈溥卻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很快就了然道:“孟遠,宋天真裝得那麽好,怎麽不知道把自己病例也修改修改,她在美國的生活很精彩啊,呵呵。”

宋天真轉了轉身,打開了病房裏的日光燈,“啪”一下,幾乎亮如白晝。可是宋天真的臉卻像是隱在一片陰影裏,只聽得她說:“我要靜一靜,你走吧。”

孟遠沒有動,宋天真也沒有心思去再跟她說話,脫了鞋上床,立刻就閉上了眼。只是,她手腕靜脈處因為拔針太狠,發著烏青,顯得有些可憐。

她為什麽這麽平靜?這一刻,孟遠終於知道,宋天真根本不是那一個一直笑得無憂無慮的像個小孩一樣的人。

在天真爛漫的面具之下,到底是怎樣的一顆心,這個世界上有人知道麽?閨蜜孟遠不知道,丈夫沈溥更不知道,更不必提將女兒用作籌碼的父母。

天大地大,宋天真白白長到28歲,平生接觸過無數人,擦肩而過數以萬計的人,但是沒人知道宋天真到底是什麽樣的。

過了很久,孟遠只是搬了一張凳子坐在了床邊,她心裏開始發疼,看著病床上的宋天真一言不發。

時鐘盡責地在一分一秒地走,“磕嗒磕嗒”在寂靜的病房裏發出唯一的聲響。

“哎。”不知過了多久,宋天真終於嘆了一口氣,慢慢從被子裏坐起來,正對著孟遠的雙眼。

“遠遠,我知道你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。”宋天真笑了笑:“你說過,如果可以,還是不要太愛一個人。”

孟遠想起宋天真說過一句話:我愛沈溥,就像你愛蔣勘正一樣。

“沈溥他……”

“他是什麽樣的為人我清楚。”宋天真垂垂頭,露出了一截蓮藕般雪白的後頸:“病歷他也看到了吧?”

孟遠實在不忍心提沈溥的反應,索性不說話。

宋天真在短暫的沈默之後,又開口:“你不說我也知道。”剛結婚的時候,她曾經抱著一種秘密式的可恥的想法,她希望沈溥關心自己,在偶然間看見自己的病歷,然後問:嗳,宋天真你以前怎麽了。

後來,親身經歷教會她,沈溥永遠不是這樣子的人。宋天真於是不再玩這個可笑的游戲,反正他不會去看也不會去問,就那樣放著吧。沒想到,她一點點過去會在今天這樣一個情形下揭開,可是沈溥的反應她也明白,怎麽可能會是自己想象的那樣?

宋天真終於不再笑了,她對著孟遠說道:“以沈溥的想象力,他一定說我以前肯定私生活混亂,嗑藥亂來,在美國是常事。”

“天真……”

“沈溥喜歡個高胸大屁股翹的女生,品味真是像一個暴發戶。而我呢,身高撐死160,34B,屁股也不翹,五百多度的近視眼,臉上唯一好看一點的大眼睛又常常掩蓋在一副黑框眼鏡後。難怪他不喜歡我。”

孟遠看著宋天真,肌膚如瓷,五官精致,可是這些都不在沈溥的審美觀裏面。

宋天真頓了頓,自嘲地笑笑:“可是沈溥看見霍明朗之後,什麽理想型通通都是瞎話。這兩年,他找了多少個模樣像朗朗姐的人我也知道。真是可笑啊。”

孟遠看著這樣子的宋天真,覺得十分心酸。明明很好很好的人,卻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喜歡。她還記得在國外的時候,宋天真帶著自己做的便當盒來看她。真正的千金小姐,居然也人間煙火,下廚做飯的水平也不必任何一個人差。

沈溥看不到她的好。孟遠不由得開口:“天真,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喜歡沈溥?”

為什麽呢?這樣子的人,聰明、漂亮、熱血、心善,為什麽要喜歡沈溥這樣一個花花大少?一個似乎沒有心的男人?

這個問題好像一下子難倒了宋天真,她向後仰了仰,頭靠在雪白的枕頭之中,烏黑的頭發撲散開來,烏發掩映下,她的臉幾乎白得驚心。她一下子好像進入回憶之中,難以自拔。

宋天真從談話開始一直平淡的臉色終於裂開來,就像是春日的湖水被投了一顆石子,也像是冬日的冰層被敲了一棍。一點一點從一處變化,直到最後,分崩離析,全然不同。

她的臉上神色是隱忍著的難受與悲切,她幾乎要哭,又死死要住自己的拳頭,只嗚咽了幾聲。

孟遠幾乎有沖動制止她再往下說下去。

可是下一秒,宋天真緩了一口氣,她的聲音嗡嗡的,她說:“我十八歲的時候,母親自殺身亡。兩個月後,父親領回現在的袁阿姨和宋如我,他告訴這才是他的真愛,還生了小孩,比我大。”

年歲太久,這段往事幾乎已經埋葬在記憶的最深一層,宋天真從來不去碰一下,只覺得太疼了。

“後來我得抑郁癥,父親將我送出國,沒人管我,藥越吃越多,直到最後得了戒斷綜合征。我也嘗試過大麻,很多時候,晚上記得是在公寓裏睡著的,早上一起來卻發現自己在大街上。”

孟遠捂住了嘴,她不敢想象,宋天真,是宋天真麽?還有這樣的日子。

心理醫生曾經說過,其實說出來,自挖傷口有時候會愈合地更快。時至今日,宋天真再回憶起來,只覺得恍如隔世,就好像這不是自己。可是事實卻是事實,病歷上的白紙黑字提醒她,她宋天真就是那樣子,曾經墮入黑暗深淵,獨自掙紮,幾乎成為魔鬼。

夜越來越深,燈卻仿佛越來越亮。宋天真緩了一會兒,終於又說道:“那時候,沈溥曾經救我一命,所以我決定等他一次。”

無數無數難以熬過的夜晚,她對著空氣慢慢說道:親愛的沈溥,我已等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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